“我为俄亥俄州立大学感到非常高兴。首先,它是唯一接纳我的机构,而在法国,退休后要找工作几乎是不可能的。我非常感激俄亥俄州立大学,希望它能够因为这个诺奖获益。”
在得知获得2023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后,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教授皮埃尔·阿戈斯蒂尼(Pierre Agostini)的这段获奖感言显得与众不同。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作为产生阿秒量级光脉冲实验方法的开创者之一,他的职业生涯有着辛酸的一面:2001年,在一项关键研究发表获奖后不久,刚满60岁的阿戈斯蒂尼就因当时的法国政策要求被迫退休了。
多方辗转后,他最终在俄亥俄州立大学稳定下来。
俄亥俄州立大学成了最大赢家,此前该校历史上尚未有在职人员获诺奖的先例。
俄亥俄州立大学物理学讲席教授仲冬平告诉《中国科学报》,该校当天喜庆氛围感拉满,有教授用调侃的语气表达了这份得意:“感谢法国的退休制度,我们才有了这个诺奖。”
被迫退休
阿戈斯蒂尼1941年出生于法属突尼斯,1959年毕业于法国艾克斯—马赛大学物理专业,并于1968年在该校完成了博士论文,研究方向为紫外线多层介质滤光片。
之后他开始在法国巴黎—萨克雷大学的法国原子能和替代能源委员会担任研究员,一直到年满60岁。
Pierre Agostini 图源:俄亥俄州立大学
他的几项关键研究是在上世纪70年代末期到21世纪初完成的。
1979年,阿戈斯蒂尼课题组发现阈上电离(ATI)现象,也就是在强激光场作用下,原子中的电子可以吸收多个光子能量,甚至远超原子电离能,再发生电离。之后,阿戈斯蒂尼与合作者提出了双光子干涉的阿秒重构(RABBIT)理论方案,这是测量阿秒脉冲串中阿秒脉冲宽度的重要理论基础。基于这个方案,阿戈斯蒂尼课题组于2001年产生了持续时间为250阿秒的脉冲序列。
正值科研生涯巅峰之际,阿戈斯蒂尼发现自己马上就要被退休了。他告诉《中国科学报》:“我别无选择。当时的规定是,只要你有社保并且年满60 岁,就必须退休,而我还没有准备好在60岁时退休。”
就这样,一纸写有“谢谢你,再见”的信函宣告了他在法国原子能和替代能源委员会职业生涯的结束。
不甘心的阿戈斯蒂尼离开了法国,在加拿大、荷兰和德国多方辗转后,他来到美国,在纽约布鲁克黑文国家实验室与担任高级研究员的路易斯·迪莫罗(Louis DiMauro)合作,在此做访问学者。
二人的合作如鱼得水。随着迪莫罗于2004年10月跳槽到俄亥俄州立大学,大他12岁的阿戈斯蒂尼决定跟随前往。
“如果阿秒得诺奖,他一定会获奖”
迪莫罗说走就走,但阿戈斯蒂尼到俄亥俄州立大学就并非水到渠成了。
仲冬平说,这种合作管理实验室的教授引进其实是很难的。他从事飞秒激光化学研究,他的导师、已故诺奖得主哈迈德·泽维尔(Ahmed H. Zewail)曾多次提及阿戈斯蒂尼,所以对其工作有较多了解。
当时俄亥俄州立大学有60多位物理系教授,其中不过有三四个人了解阿戈斯蒂尼及其工作。迪莫罗要引进阿戈斯蒂尼作为合作教授共同管理实验室,这需要经过严格的招聘程序,至少需要三分之二教授出席且需要投出占出席人数至少三分之二的赞成票。
投票之际,迪莫罗的一句话起到了关键作用:“如果阿秒(领域)得诺奖,他一定会获奖。”
迪莫罗打这个包票是需要勇气的,毕竟那时候谁都不知道阿秒领域会不会得诺奖。这让众多教授很震惊,但既然有这个包票,大家也就无从反对,于是全票通过。
这个包票还是经受了考验的。
2022年,一向被视为诺奖风向标的沃尔夫物理学奖名单公布,这次奖项颁给了“超快激光科学和阿秒物理学”,但名单中却没有阿戈斯蒂尼。这让俄亥俄州立大学物理系的教授们心头一紧,顿觉诺奖可能与他无缘了。
事实上,沃尔夫奖表彰的是对超快激光科学和阿秒物理学的开创性贡献,而诺奖侧重的是产生阿秒光脉冲的实验方法。仲冬平认为,由于这个定位上的差异,阿戈斯蒂尼获诺奖是毫无异议的。
两份获奖名单的差异正是他和加拿大渥太华大学的物理学家保罗·科克姆(Paul Corkum)。阿戈斯蒂尼对此的回应倒是显得云淡风轻。他告诉《中国科学报》,早在2004年,一家法国科普杂志就提到了包括他和保罗在内的4个名字,作为未来诺奖得主人选。他说:“我想说沃尔夫奖和诺奖非常接近,我很高兴保罗去年获奖。有趣的是,沃尔夫奖和诺贝尔奖都在一年之内授予了超快激光科学!”
还好,阿戈斯蒂尼的荣誉虽迟但到。
“把聚光灯放在别人身上”
当被问及获奖感受时,阿戈斯蒂尼说:“我宁愿年轻10岁,希望能够与俄亥俄州立大学再合作几年。”
“合作”,这个词让阿戈斯蒂尼与俄亥俄州立大学的关系显得有些特别。
据仲冬平介绍,阿戈斯蒂尼在俄亥俄州立大学的工作并非全职,而是只有49%的工作时间。至于原因,有猜测称,阿戈斯蒂尼或许更留恋巴黎的都市生活,相比之下,俄亥俄州就是位于美国中西部的乡下。
阿戈斯蒂尼平时教一门超快激光的课,其角色是与迪莫罗共同管理实验室。他并没有单独招研究生,而是和迪莫罗一起带学生,实验室的学生们也将他视作第二导师。
平时的教职工会议上,阿戈斯蒂尼总是默不作声,几乎从来不发言。在其获诺奖后,合作伙伴迪莫罗作出如此评价:“尽管阿戈斯蒂尼成就斐然,但他喜欢把聚光灯照在别人身上。”
在俄亥俄州立大学物理系,仲冬平实验室在二楼,迪莫罗和阿戈斯蒂尼的实验室在四楼。在仲冬平眼里,阿戈斯蒂尼身材高大,披肩卷发显得很是潇洒,平时整天笑眯眯的,“你跟他聊天,他会很友善地跟你交流,但他不会主动去找人聊天”。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49%的合作关系,阿戈斯蒂尼的获奖感言中,提及俄亥俄州立大学之际显得不够心潮澎湃。
“感谢法国的退休制度”
然而俄亥俄州立大学仍是最大赢家,“感谢法国的退休制度”这句戏谑之语并不为过。法国成了妥妥的输方。
事实上,今年的诺贝尔奖3位物理学奖得主中,安妮·吕利耶(Anne L’Huillier)也是法国人,只是她早在36岁的时候就移居瑞典,在隆德大学工作。
如今法国的退休制度已经有了变化。阿戈斯蒂尼告诉《中国科学报》,法国原子能和替代能源委员会的制度已经不再是2002年时的制度了。“据我所知,现在人们可以工作到70岁。”然而在美国,只要能够筹集到经费,大学教授可以想工作多久就工作多久,“我希望法国的体系能更接近这一点”。
退休制度只是当时法国人才流失的原因之一。
因基因编辑技术CRISPR的贡献获得2020年诺贝尔化学奖的埃马纽埃尔·沙尔庞捷(Emmanuelle Charpentier)曾称,她在法国进行CRISPR研究是没有可能的。
法国《回声报》认为,法国高校科研人员的工资是高收入国家中最低的,同时法国大学学者获取科研资金更难,研究人员不得不在与科研无关的事务上花更多时间。
《费加罗报》也批评说,现在的法国科学家都在浪费时间填写补贴文件,对抗令人不安的行政压力和极低的工资。
如今阿戈斯蒂尼已经在俄亥俄州立大学正式退休,并自2018年起担任该校的荣休教授。他的大部分时间待在法国。
因为完全没有获诺奖的先例,俄亥俄州立大学10月3日的媒体应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新闻发布会延迟到了中午。最近该校正在筹备阿戈斯蒂尼的庆功大会,准备在11月请他从巴黎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