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重阳节,诗人、散文家余光中出生,所以他自称“茱萸的孩子”。
茱萸之谜
余光中
茱萸在中国诗中的地位是十分特殊的。屈原在《离骚》里曾说:“椒专佞以慢幍兮,榝(shā)又欲充夫佩帷。”显然认为榝是不配盛于香囊佩于君子之身的恶草。榝就是茱萸。千年之后,到了唐人的笔下,茱萸的形象已经大变。王维的“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杜甫的“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都是吟咏重阳的名句。屈原厌憎的恶草,变成了唐人亲近的美饰,其间的过程,是值得追究一下的。
根据《续齐谐记》的说法,登高带茱萸囊,饮菊花酒等习俗到梁时已颇盛行。吴均虽是梁朝人,相传桓景和费长房却是东汉人。《西京杂记》中也有记载,汉高祖宫人“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华酒,令人长寿”。据此推测,重九的习俗起源则在东汉乃至汉初了。有意思的是,重九吟诗的传统中,从东晋至南北朝,却唯独少见咏茱萸之作。
到了唐朝,情形便改观了,茱萸已为诗人所乐道。王维所谓“遍插茱萸”,说明佩花之盛。杜甫所谓“醉把茱萸”,可能是指茱萸酒。重九二花,菊与茱萸,菊花当然更出风头,因为它和陶渊明缘结不解,而茱萸,在屈原一斥之后,却没有诗人特别来捧场。虽然如此,茱萸在唐诗里面仍然是很受注意的重阳景物。杜甫全集里,咏重九的十四首诗中便三次提到茱萸。李白的诗句“九日茱萸熟,插鬓伤早白”说明此树的红实熟于重九,可以插在鬓边。佩戴茱萸的方式,可谓不一而足,或如赵彦伯所谓“簪挂丹萸蕊”,或如陆景初所谓“萸房插缙(jìn)绅”。至于李峤“萸房陈宝席”和杜甫的“缀席茱萸好”,则是陈花于席,而李乂(yì)的“捧箧萸香遍”该是分传花房或赤果。
佩缀茱萸之风大盛于唐,大概是宫廷倡导所致。当时每逢重阳佳节,皇帝常常率领一班文臣登高赋诗,同时把一枝枝的茱萸分赠群臣作佩饰,算是辟邪消灾,应付桓景的传说吧。
茱萸辟邪除害,并非纯由传说,乃有医学根据。我们统称为“茱萸”的植物,其实更分为三类:山茱萸属山茱萸科,吴茱萸和食茱萸则属芸香科,功能杀虫消毒,逐寒去风。李时珍《本草纲目》里说,井边种植此树,叶落井中,人饮其水,得免瘟疫。至于说什么“悬其子于屋,辟鬼魅”,自然是迷信,大概是取其味辛辣性烈之意。其花、茎、叶、实均可入药,还可制酒。白居易所谓“浅酌茱萸杯”,恐怕正是这种补酒。
然茱萸何以独独见鄙于屈原呢?可能茱萸味特辛辣,不合屈原口味,甚至引起过敏之症,也未可知。曹植诗句:“茱萸自有芳,不若桂与兰”,也许正说中了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