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望和财富被快速消费的自媒体时代，巫师信仰不再是社会禁忌，巫师被造就为新贵人群。
——作者：李孟苏
当公主成为女巫
麻烦缠身的哈里王子总被英国的媒体拿来和挪威公主玛莎·路易丝（Märtha Louise）相比较。他们都为了商业目的摘下头上的王子公主头衔，充当了王室的叛逆者，走出王室后，他们又与神秘主义联系在了一起。
51岁的玛莎公主出生于1971年9月，是挪威国王哈拉尔和王后索尼娅的第一个孩子，由于男性优先的长子继承权，她只能排在小她2岁的弟弟之后，成为王位的第四顺位继承人，也是个“备胎”。玛莎自幼热爱舞蹈和马术，对“身体探索”有极大的热情，长大后她追随德裔美籍理疗师玛丽昂·罗森（Marion Rosen），学习她创立的体系，成为注册理疗师，并发展起一个商业版图，涉及演出、多媒体出版、培训、美妆和服装系列的开发。2002年1月，挪威王室宣布，取消玛莎“公主殿下”的称谓，减去她的大部分王室成员公务，使她有更多自由去追求自己的独立事业，同时把玛莎公主归为“自雇经营者”，她应依法纳税，不再享有宪法赋予王室成员的豁免权。
挪威公主玛莎•路易丝与未婚夫、美国精神治疗师杜瑞克•维雷特（TPG/alamy 供图）
玛莎的事业和商业野心，在挪威遭到了广泛的批评。她自称“千里眼”，声称拥有超自然力量，可以和动物、天使对话。2007年她创办了一个替代治疗机构，名为“阿诗塔特教育中心”，为学员提供3年的课程，包括治疗、阅读和天使，内容玄幻，旨在教客户“如何找到自己”。阿诗塔特是腓尼基人崇拜的丰饶之神，公主以此为机构命名，并且安排了超敏反应课程，这引起挪威医疗界、公共卫生、宗教历史等多方人士的强烈质疑和批评，甚至有人认为她精神和心理有问题。批评加上经营不善，这所学校已于2018年关闭。
玛莎在2002年和作家、艺术家阿里·贝恩（Ari Behn）结婚，相继生下3个女儿。2017年他们离婚。贝恩饱受精神健康问题的折磨，无法摆脱对酒精的依赖，在2019年圣诞节自杀身亡。这段悲剧让她对神秘学更加投入。
玛莎公主与前夫阿里•贝恩
2019年初，玛莎认识了美国精神治疗师杜瑞克·维雷特（Durek Verrett）。此人自诩法老转世、杜瑞克萨满六世。他在好莱坞很吃得开，和格温妮斯·帕特罗、妮娜·杜波夫、詹姆斯·范德比克常有合作，在网飞真人秀《璀璨帝国》第一季中还露了一脸。杜瑞克萨满写了本书《精神黑客》，暗示癌症是一种选择。这个观点遭到严厉的批评。他还在网站上出售“精神优化器”奖章，声称这枚奖章帮助他战胜了新冠病毒。挪威消费者监察员表示，未经证实的可以治愈疾病的商品宣传违反了挪威法律。
他们举办名为“公主和萨满”的研讨会，于2022年6月订婚。为了这段感情，玛莎在挪威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首先杜瑞克是黑皮肤，是欧洲王室第一个黑皮肤成员。但他自称母亲是挪威和西印度混血，父亲是海地人，自己的血液里浸润了“海地伏都教和挪威本土医学”。其次他的个人历史很不清白，坐过牢。他的第一任妻子是捷克人，结婚3年后他向移民局告发妻子是非法移民，妻子被捕后遭遣返，他离婚后还说妻子剥削了他。还未离婚，杜瑞克已交往了新的伴侣，对方是男性，他们一起创业，即将订婚之际因为生意的事闹掰。之后他与他公司的经理同居了6年。他的母亲、两任伴侣，都说他控制欲、嫉妒心极强，善于给人洗脑，善于操控别人，“他的话就是法律”。挪威政治家、官员、媒体称他是骗子、阴谋论者，民众大肆嘲讽他，重重压力之下，去年11月公主宣布放弃王位继承权，彻底退出王室，和巫师未婚夫移居洛杉矶。
《美国恐怖故事》剧照
被平反的女巫
宁愿丢掉“公主殿下”的皇家头衔，也要做巫师，实在是因为巫师、萨满是新兴的特权阶层、富裕人群。
在中世纪的猎巫行动中，巫师是遭受迫害的边缘人，其中女性为最大的受害者。宗教裁判所指控许多具有独立个性、叛逆思想和反抗精神的女性是“女巫”，对她们进行残酷的迫害。随着20世纪两波女权主义浪潮的兴起，“女巫”一词成为骄傲和赋权的代名词。1951年英国下议院废除了《巫术法案》。去年，时任苏格兰首席大臣的妮可拉·斯特金向4000名在16～18世纪被控为巫师的人正式道歉。
《女巫》剧照
作家帕姆·格罗斯曼（Pam Grossman）写了本书《唤醒女巫：反思女性、魔法和权力》，主持了一档收听率很高的播客《女巫浪潮》。她把女巫定义为“神圣女性能量的载体”，女巫可以是任何性别。她认为，世界上有很多人类视力无法看见的东西，“要相信精神力量。我们可以利用这些力量来改变自己和生活，改变世界”。
看哈里王子的回忆录《备胎》就知道，他圈子里的灵魂人物是巫婆、神汉、通灵师。梅根在采访中提到，哈里只要想妈妈了，就去找一个“千里眼”，她能帮哈里和坟墓里的戴安娜对话。戴安娜王妃更是出了名的凡事皆要问一卦，梅根也有一对一服务的通灵师，此人叫赢家理查德（Richard Win），他的名字似乎都传递了信心。
《美国恐怖故事》剧照
21世纪20年代的女巫不再是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诗歌《被绞得半死的玛丽》里因为特立独行而被私刑处置的可怜女人，不会再遭围剿猎捕，不会受鞭笞火刑。但他们受到了流行文化的盘剥利用，流行图书和影视剧、电脑游戏，根据需要对巫师做了美化加工，发展起庞大的巫术产业，造就出一批受益者——新巫师。他们的从业活动分为两类，一类混迹富人圈子，充当灵媒和千里眼，解读塔罗牌，看星盘，为客户指点命运的安排、运气的走向。另一类利用水晶球、咒语、草药为公众做保健，属于较“低级”的“保护性魔法”，这类巫师也被称为顺势疗法医生、心理治疗术士，掌握一定的自然科学和医学知识。
英国时装设计师贝拉·弗洛伊德是心理学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曾孙女，但她最信的是通灵师王者丽兹（Liz King）。贝拉为这位通灵王者举办主题派对，把自己圈子里的名人们介绍给丽兹。丁香夫人是传媒集团康泰纳仕的非编制员工，每天午饭时间，编辑还有模特——她们反正也不吃饭——就涌进她装饰成淡紫色的工作室，找她读塔罗牌。这个传统已经持续了1/4个世纪。皇室成员、公爵夫人们追捧伦敦通灵师莫亚·吉切特（Moya Guichet）。莫亚自称有千里眼，可以捕捉到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图像；长着顺风耳，可以听到和她正在阅读的人有关的灵魂。她还自称可以与她的客户产生心电感应。她的踪迹遍布每座城堡和庄园，她能追溯一个老物件的过去，如果有人递给她一件珠宝，她说得出是谁送的。
《美国恐怖故事》剧照
这些新一代巫师让我们想到乔叟《坎特伯雷故事集》中的赦罪僧，从教皇长老那儿骗来一道圣谕敕令，随身带一个水晶盒子，里面装满布片骨块，告诉信众这是圣教遗物，其中有一块铜片镶边的肩骨，是从犹太圣徒的羊群中得来的，把它浸到泉水中洗濯，可治百病，尤其能治嫉妒心。赦罪僧狡诈地说，一个人如果认为自己无辜，只要以上帝之名献礼，献出几个小银币，自己就可用圣谕的权威来赦免他。这便让“犯了大罪又不敢忏悔，怕碍了面子”的人更强化了他们对神秘主义的依赖。
新一代巫师甚至是挪威公主玛莎和她的萨满未婚夫；是流行歌星坎耶·韦斯特；是正在竞选美国总统的作家玛丽安·威廉姆森；是奥斯卡影后格温妮斯·帕特罗，她创立了Goop新世界，通向新世界之路是女性的阴道；是新媒体大佬蒂姆·费里斯，他号称能够帮助男人深入解决他们的困扰，就像健身教练帮他们甩掉啤酒肚；是前超模吉赛尔·邦臣，她的前夫，美国橄榄球明星汤姆·布雷迪在2019年的一次采访中透露吉赛尔是女巫，因为她在比赛前会搭建一个祭坛。这些原本就是名人巨星、把控了社会绝大多数资源的巫师，把神秘主义与资本主义、女性主义搅和到一起，掀起前所未有的“灵修和自我提升”淘金热——仅美国一个市场每年价值即达100亿美元，并把自我推销、追求更高权力演化成特权炫耀的副产品。
也许，我应该做点什么来赚钱
每代人都有他们的救世主，社交媒体的一代需要靠有钱有势的新兴巫师来拯救自己，玛莎公主对此看得一清二楚。她曾说：“我总是能看到一些东西。当我还小的时候，我能从你身上看到一些东西，如果你悲伤或快乐，或者如果你肩膀疼，我也会觉得肩膀疼。然后我意识到这是一种才能，我可以帮助别人。也许，我应该做点什么来赚钱。”
公主的感悟犹如赦罪僧的得意：“自从我当了赦罪僧以来，用上这些把戏，每年可得100马克的收入。”新一代巫师聚集狂热多金的信徒比前辈容易得多。前辈们必须自己出版宣传册，在报刊上登广告，有了社交媒体和网络平台，身心灵布道者只需要把每天的宣讲、修行课程、研讨会的链接发到网上。这样的传道模式，人人都能成为身心灵大师，只要长相漂亮、气质性感，很容易脱颖而出。比如玛莎公主的未婚夫杜瑞克萨满，他在成为治疗师和“精神黑客”之前，曾做过模特。他做萨满一小时收费1500美元。
《破产姐妹》剧照
巫师世界日益壮大，而且建立起种姓制度，最顶层的是坎耶·韦斯特、格温妮斯·帕特罗等人，如果达不到他们的地位，那就尽量接近他们，至少和他们自拍过合影。lululemon全球瑜伽师加比·伯恩斯坦（Gabby Bernstein）办有“五月奇迹”周末讲习班，“提供一个令人兴奋的计划，让我们释放恐惧，让感恩、宽恕和爱在我们身上流动，而不会失败”。励志演说家、作家、企业家玛丽·弗里奥（Marie Forleo）创办的在线商学院B-School提供的是一种创造成功的方法，它对你的灵魂说，“去得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
传统上女巫文化由水晶、宝石、芳香、飘逸的长袍赋予了极有辨识度的美学特征，今天的新女巫用冷榨的有机头道植物油护肤，身上的长袍用三层羊绒或意大利丝绸制成，印着色彩斑斓的极简主义印花，她拥有特权，头脑和心灵都是超自然的。她审视内心和外在，把健康、心灵、新时代运动（New Age movement）和5%的人才过得上的奢华生活方式打成了灵修课上喝的有机蔬果汁，于是一个奢侈品牌诞生了。品牌旗下出售她的哲学、她的服装、她的护肤品、她的食品……当然都不便宜，但为“求知欲强的女性追求身心灵全方位的生活品质提供了一个论坛”，这是伦敦占星术发烧友、德比伯爵夫人卡罗琳·斯坦利（Caroline Stanley）的总结。
好莱坞的整体治疗师萨特·哈里（Sat Hari）声称她的母亲是一名美国锡克教教徒，信奉蛇王瑜伽大师扬吉·巴赞，她童年在印度一所女子寄宿学校上学，被蛇王瑜伽的气脉学说浸染，所以她的使命就是和布拉德·皮特共同创立服装品牌。主打产品是羊绒衬衫，衬衫上排列有7粒宝石纽扣，它们对应着身体上的7个脉轮，穿上衬衣可以聚拢生命气息，让气息在七穴间游走，并实现治疗效果。这些程序员风格的衬衫，每件售价高达2250美元。她还创立了珠宝品牌。
美国时尚记者J.J.马丁（J.J. Martin）推出了时装品牌。她的创业动力源自与不孕症的长期痛苦斗争。“我受够了西医。我受够了医生、药丸、激素，受够了一切。”她在能量治疗师的指导下，开始精神修行，一年后成立了时装公司。她的时装大片都有神话的场景，她充当模特，摆出的姿势要么像里约热内卢的救世主基督雕像，要么像埃及的女祭司。她的连衣裙售价780美元，一副墨镜275美元。按她的说法，这些时装歌颂了盖亚智慧，提升的是女性和男性的能量。买裙子的顾客对什么感兴趣呢？这裙子有排毒的能量，足以提升她的敏感度、洞察力、超自然的感受力。
时尚记者J.J.马丁转型精神修行，推出可以“提升能量”的时装系列
去年夏天，马丁在超模、电影明星伊莎贝拉·罗西里尼的农场举办了一场早餐和呼吸课程，其中一位参加者是纽约视觉艺术家莉亚·查韦斯（Lia Chavez）。查韦斯最近推出了一个 “高级植物”面部精华油系列，因为“皮肤是人类和更广泛的宇宙之间交流的场所”。精华油的名字来自11世纪德国的神秘主义者、作家、植物学家和医生希尔德加德·冯·宾根（Hildegard von Bingen），售价在295～495美元。查韦斯曾在牛津大学和金史密斯学院学习哲学、女权主义和视觉文化，她说：“美丽不是一种外表，而是对个人宇宙的启迪。”当被问及Hildegaard的性质是否为商业企业，她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了。”
电影明星布拉德•皮特和整体治疗师萨特•哈里结成了商业合作伙伴，推出服装品牌
巫师职业的成功保证是与专业的商业伙伴合作。马丁的创业伙伴是她的前夫，他曾是国际咨询公司贝恩公司的合伙人，后来创办了数字时尚咨询公司，客户有杜嘉班纳等奢侈品牌。查韦斯的丈夫是美国在线的资深营销总监，自封为“数字先知”，这个头衔引起了主流媒体的嘲讽。而哈里的搭档布拉德·皮特，名气已经超越了流行和名人文化，甚至超越了他自己。2023年初，哈里带着他们的合作品牌参加巴黎时装周，在巴黎布置了一个展厅。她鼓励参观者试穿这些格纹衬衣。每个人都想得到神的干预，或许一件神奇的奢华羊绒衬衫确实赋予了穿着者权力，哪怕穿衣服的人只是感觉到了布拉德·皮特的拥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