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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路撒冷三千年|第二部:异 教 14

耶路撒冷三千年|第二部:异 教 14

  先前满有人民的城,现在何竟独坐,先前在列国中为大的,现在竟如寡妇,先前在诸省中为王后的,现在成为进贡。她夜间痛哭,泪流满腮,在一切所亲爱的中间,没有一个安慰她的。

  ——《耶利米哀歌》1.1-2

  即使耶路撒冷依然屹立而犹太人依然与我们和好,但他们行的神圣仪式与我们帝国的荣耀格格不入,与我们祖光的习俗不符。

  ——西塞罗,《为弗拉库斯辨护》

  对一个人来说,居住在以色到之地,即使城市里没有犹太人,也比居住在非以色到之地,但城市里全是犹太人来得好。埋葬在以色列之地的人,彷佛诞生在耶路撒冷,埋葬在耶路撒冷的人,彷佛诞生在荣耀的座位之下。

  ——犹大·哈纳西,《塔木德》

  世界若有十分美,九分给了耶路撒冷,一分给了其他地方。

  ——《米德拉什·坦胡玛,圣篇10》

  为了耶路撒冷的自由。

  ——西门·巴尔·科克巴,钱币

  因此,耶路撒冷在星期六这天被摧毁,即使现在,犹太人仍最崇敬这天。

  ——狄欧·卡西乌斯,《罗马史》

  提多的凯旋式:耶路撒冷在罗马

  几个星期後,耶路撒冷已被摧毁,血腥的巡礼也已完成,提多再次穿过耶路撒冷,从可悲的废墟中遥想已消逝的荣耀。然後他搭船返回罗马,带着被俘的犹太人领袖、他的王室情妇百尼基、他喜爱的犹太叛徒约瑟夫斯,以及圣殿的财宝——以庆祝他征服耶路撒冷。维斯帕先与提多头戴桂冠、身穿紫袍在伊希丝神庙现身,他们接受元老院议员的致意,在广场观赏罗马有史以来最奢华的凯旋式。

  华丽的神像与镀金的花车,花车有三到四层楼高,上面堆满金银财宝,令观众“既惊又喜”,约瑟夫斯语带讽刺地说:“因为可以看见一个幸福的国家成了一堆瓦砾。”耶路撒冷的陷落以活人画的方式重现——罗马士兵冲锋,犹太人被屠杀,圣殿起火——而在每辆花车的顶端站立着征服城市的罗马司令官。接下来展示的事物,对约瑟夫斯来说是最难受的,那就是堂皇的至圣所:金桌子、烛台与犹太人的律法。明星犯人西门·本·吉欧拉游街示众,脖子上套着绳索。

  游行行列停在朱庇特神庙前,西门与叛军领袖遭到处决;群众欢呼;献祭。耶路撒冷死了,约瑟夫斯若有所思:“它的古老,它的庞大财富,它散布在所有可居住世界的民众,以及它伟大而荣耀的宗教仪式,都不足以阻止它的毁灭。”凯旋式之後,又建造了提多凯旋门以兹纪念,这道门至今仍矗立於罗马。[76]

  从犹太人夺来的战利品足以支付竞技场与和平神庙的兴建费用,维斯帕先在这座神庙展示耶路撒冷的财宝——只有律法与至圣所的紫色帷幕放在帝国宫殿里。凯旋式与罗马市中心的改建,这些事件欢庆的不只是新王朝的诞生,也代表帝国再兴以及对犹太教的胜利。所有犹太人向圣殿缴纳的税,从此改为犹太人税,缴纳的对象是罗马帝国,用途是重建朱庇特神庙,这是一项严格执行的羞辱。[77] 然而绝大多数的犹太人,无论生活在犹大与加利利,还是地中海与巴比伦人口众多的聚居地,全都过着跟以前一样的日子,他们完全接受了罗马人或波斯人的统治。

  犹太战争尚未完结。马萨达要塞在加利利人以利亚撒的率领下,顽抗了三年,而罗马人则堆起了攻城坡道,准备攻进要塞。七十三年四月,反抗军领袖对属下以及属下的家人提到这个黑暗新世界的现实:“人们相信上帝住在那座城市里,但那座城市如今安在?”耶路撒冷已被消灭,现在他们面临遭受奴役的命运:

  长久以来,我慷慨的朋友们早已下定决心,绝不沦为罗马人的奴隶,除了上帝,我们不做任何人的奴仆。我们率先反叛罗马;我们也是最後一个反叛罗马,我不得不认为这是上帝赐予我们的恩典,因为我们还有力量勇敢地在自由的状态下,以一种光荣的方式,和我们最亲爱的朋友们一同死去。让我们的妻子在受辱前死去吧,还有我们的孩子,让他们在尝到奴役的滋味之前死去吧。

  於是“丈夫们温柔地拥抱他们的妻子,将子女搂在怀里,含泪给了她们最漫长的道别之吻”。每个男人都杀了自己的妻儿子女;有十个人被抽签选中,他们负责将其余的人杀死,直到九百六十人全部死亡为止。

  对绝大多数罗马人来说,马萨达的集体自杀证明犹太人是精神错乱的狂热分子。塔西佗虽然写作时已是三十年後,但他仍表达了传统的看法,认为犹太人“是邪恶而容易反叛”的偏执狂,充满古怪的迷信,包括一神教与割礼。他表示,犹太人蔑视罗马诸神,“没有爱国情操”,而且“让自己生活在邪恶的想法之中”。然而,约瑟夫斯却从几个躲过自杀的生还者口中得知马萨达的详细历史,他忍不住读扬这群犹太人的勇气。

  百尼基:犹太人的克利欧佩特拉

  约瑟夫斯住进维斯帕先的罗马旧宅。提多给他一些圣殿的卷轴文书、一笔退休金与在犹大的一块土地,并且委托他写一本书,这是他的第一部作品:《犹太战记》。皇帝与提多不是约瑟夫斯唯一的资料来源。“如果你来找我,”他“亲爱的朋友”希律·亚基帕国王写道:“我会告诉你许多事。”但约瑟夫斯知道,“我的特权地位难免招致嫉妒与危险”:他需要皇帝的保护,而图密善也确实热心地为他除掉敌人。然而,即使约瑟夫斯晚年——他於一○○年左右去世——在弗拉维王朝(译注:指维斯帕先、提多与图密善三任皇帝)的庇荫下过着舒适的日子,他仍希望圣殿能够重建,而他也对於犹太人对文明的贡献感到自豪:“我们把无数美好的观念传布到世界各地。有什麽比不可亵渎的虔诚更美?有什麽比遵守律法更正义?”希律家族的公主百尼基,她与提多一起待在罗马,但她身上闪亮的首饰珠宝,她的王室派头,以及她与兄长乱伦的传言,使罗马人深感冒犯。“她与提多同住在皇宫里。她以为自己会嫁给他,因此在举手投足间已经表现得像个皇后。”据说提多曾因为麾下的将领卡埃基纳(Caecina)与百尼基调情而赐他死罪。提多喜爱百尼基,但罗马人却把她比拟成安东尼身旁的祸水克利欧佩特拉——更糟的是,犹太人既是失败者,也是遭罗马人鄙视的对象。提多因此不得不把她送走。当提多於七十九年继承父亲的帝位时,百尼基又回到罗马,此时她已是年过五旬的妇人,但反对之声仍旧不绝於耳,於是提多只好再度疏远这名犹太人的克利欧佩特拉,此时百尼基也发觉弗拉维王朝的皇位并不稳固。她或许又回到兄长的身边,他们几乎可说是希律家族仅存的王室後裔。[78] 提多在位时间很短。他在两年後去世时说了一句话:“我只做错一件事。”摧毁耶路撒冷?犹太人相信他的早死是上帝的惩罚四十年来对已成废墟的耶路撒冷进行高压统治,只是促使犹大地区再度爆发最後一场灾难性的暴乱。

  耶稣王朝的灭亡:被遗忘的钉十字架

  耶路撒冷是第十军团的总部,军团营房设在今日的亚美尼亚区。亚美尼亚区围绕着希律城塞的三座塔楼,其中最後一座塔楼希皮库斯的地基至今仍清楚可见 房使用的屋瓦与砖石,上头总是装饰着反犹太人的野猪纹章,这些瓦石在耶路撒冷城内到处可见。耶路撒冷并非完全遭到遗弃,一群叙利亚与希腊退役军人来此定居,这些人向来仇视犹太人。这个堆满巨大岩石,贫瘠如月球表面的地方,肯定让人不寒而栗。尽管如此,犹太人仍希望能重建圣殿,恢复昔日的旧观。

  维斯帕先允许拉比本·撒该——他当初躲在棺材里逃出耶路撒冷——在地中海沿岸的雅卜内(Yavneh,又叫雅姆尼亚〔Jamnia〕)传授犹太律法,而官方也未禁止犹太人回到耶路撒冷。事实上,许多富有的犹太人或许已加入罗马人,约瑟夫斯与亚基帕就是一例。尽管如此,犹太人仍不许上到圣殿山。朝圣者悲苦地哀悼圣殿,在汲沦谷撒迦利雅(Zechariah)[79] 的墓旁祈祷。有些人期盼末日降临,让上帝的王国得以恢复,但在本·撒该的眼中,遭毁的耶路撒冷已然披上一层非物质的神秘面纱。他在断垣残壁之间逡巡,门徒叫喊着:“我们遭祸了!”“不要悲伤,”拉比回道(引自数世纪後褊纂的《塔木德》):“我们再次赎罪。这是爱和仁慈的施为。”当时没有人了解他的话,但这却是近代犹太教的开端——没有圣殿。

  犹太人基督徒在革罗罢的儿子西门(耶稣的异父同母弟或表弟)率领下,回到耶路撒冷,他们开始荣耀位於今日锡安山上的晚餐楼。今日的建筑物底下是一座犹太会堂,或许是用希律时代圣殿的残石建成的。此外,地中海地区有越来越多的外邦人成为基督徒,他们不再以实际的耶路撒冷做为崇拜对象。犹太人的挫败使他们永远与从古代传承至今的宗教分离,耶稣的预言因而成真,而新的启示也继之而起。耶路撒冷只成了一个失败信仰留下的蛮荒之地。《启示录》也以基督羔羊取代圣殿。到了末日来临之时,黄金打造、镶满宝石的耶路撒冷将从天而降。

  这些宗派必须小心谨慎,因为罗马人一直留意各种迹象,提防弥赛亚藉机称王。提多的继任者是他的弟弟图密善,後者认为课徵犹太人税与迫害基督徒可以获取支持,使蹒跚的罗马帝国得以存续。图密善遇刺身亡後,年长而崇尚和平的皇帝内尔瓦(Nerva)缓和了迫害与犹太税,然而这只是虚幻的曙光。内尔瓦无子,所以他选择了一名杰出将领当他的继承人。体格高大、健壮,要求严格的图拉真是理想的皇帝人选,他或许是奥古斯都之後最伟大的罗马皇帝。但图拉真以新土地的征服者与旧价值的恢复者自居——这对基督徒来说是一项坏消息,对犹太人来说更是不幸。一○六年,他下令将耶路撒冷基督徒的领袖西门钉十字架,因为西门跟耶稣一样,自称是大卫王的後裔。耶稣王朝自此断绝。

  图拉真因自己的父亲曾追随提多攻打犹太人而感到自豪,他因此恢复了犹太人税。此外,图拉真也是亚历山大的崇拜者,於是他攻打安息,将罗马帝国的力量扩大到伊拉克,也就是巴比伦犹太人的家乡。在冲突的过程中,巴比伦犹太人一定曾向罗马境内的犹太人求救。当图拉真推进到伊拉克时,非洲、埃及与塞浦路斯的犹太人在叛军“国王”的领导下,屠杀了数千名罗马人与希腊人。这是一场报复行动,也许安息境内的犹太人也曾呼应他们的行动。

  图拉真担心自己进攻伊拉克时,後方的犹太叛军与巴比伦犹太人会继续作乱,因此“他决定一有机会就要消灭所有的犹太人”。图拉真下令杀尽从伊拉克到埃及的犹太人,史家阿庇安写道:“图拉真想剿灭所有的犹太人。”犹太人现在被视为罗马帝国的仇敌;“我们视为神圣的事物,他们认为是亵渎神明,”塔西佗写道:“而我们厌恶的事物,他们却奉行不辍。”罗马的犹太问题,在新任叙利亚总督哈德良眼中看得一清二楚。哈德良娶了图拉真的甥孙女为妻。当图拉真去世时,出乎意料地并未指定继承人,但皇后宣称图拉真在临终时已收养了一个儿子:这位新皇帝就是哈德良,而他想出了一劳永逸的办法彻底解决犹太问题。哈德良是卓越的统治者、耶路撒冷的建造者,以及犹太人历史上最庞大的巨兽。

  哈德良:耶路撒冷解决方式

  一三〇年,皇帝亲临耶路撒冷,随行的还有他的年轻爱人安提诺乌斯(Antinous),他决定废掉这座城市,甚至连耶路撒冷这个名字也要一并除去。哈德良下令在旧城遗址上建立新城,并且命名为阿埃里亚·卡皮托尼那(Aelia Capitolina),这个名字源自於哈德拉自己的族名以及朱庇特·卡皮托尼努斯(Jupiter Capitolinus,与罗马帝国关系最密切的神只)。此外,他还禁行割礼,也就是上帝与犹太人立约的象徵,违者一律处死。犹太人知道这意谓着圣殿没有重建的机会,而这些打击也令他们感到痛苦,反观下了这道旨意的哈德良,则是不以为意地继续前往埃及。

  哈德良此时五十四岁,他生於西班牙一个生产橄榄油的富有家庭,彷佛经过量身订作似的,他天生就是统治帝国的不二人选。哈德良拥有摄影般的记忆,他能同时口授、聆听与商议事情;他亲手设计建筑,能够作诗谱曲。哈德良持续来往各地,无休止地巡视各省以重组与巩固帝国。他从图拉真辛苦征服的达基亚与伊拉克撤军,此举使他饱受批评。哈德良设想一个由希腊文化做为凝聚元素的稳定帝国,由於他对希腊文化的热爱,使他有了小希腊人的绰号。(他找来受过特别训练的奴隶用卷发棒帮他梳理出希腊式的胡子与发型。)一二三年,在巡视小亚细亚途中,他遇见此生的至爱,一个名叫安提诺乌斯的希腊男孩,他几乎就像皇帝的配偶一样。[80] 然而,这位完美的皇帝也有不可预测的控制癖。他曾在盛怒下,将笔插进奴隶的眼睛里:而且他在统治初期与末期都曾发动血腥的整肃。

  在耶路撒冷,在这座犹太人城市的废墟上,哈德良打算以罗马、希腊与埃及神只的崇拜为中心,兴建一座古典罗马城市。一道壮丽的三门入口,又称新城之门(Neapolis Gate,今日的大马士革门),以希律时代的石块建造,通往一处圆形空地,中间立了一根圆柱做为装饰,从这里延伸出两条大街,卡尔丁(Cardines,南北中轴线)通往两个广场,一个在已被破坏的安东尼亚要塞附近,另一个则位於今日的圣墓教堂南方。哈德良在这里兴建朱庇特神庙,并且在耶稣钉十字架的岩石上立起阿芙萝狄特(Aphrodite)神像,这可能是仔细考虑後做的决定,藉此抹除犹太基督徒的祭坛。但哈德良还不满意,他计划在圣殿山兴建一座神龛,在上面立起一尊宏伟巨大的骑马像,马上的人当然是他自己。[81] 哈德良刻意去除耶路撒冷的犹太色彩。事实上,哈德良知道爱好希腊文化的神显者安条克也曾做过相同的事,他在雅典建立了奥林匹亚神庙。

  十月二十四日,埃及人在这一天举行神只欧西里斯死亡的祭典,但哈德良的爱人安提诺乌斯却离奇溺死在尼罗河里。他是自杀吗?还是哈德良或埃及人把他当成祭品?抑或是一场意外?平常喜怒不形於色的哈德良心痛不已,他把安提诺乌斯神化为欧西里斯,建立一座以他为名的城市安提诺波利斯,并且为他设立祭典,在地中海各地立起脸孔优雅与体格美好的雕像。

  从埃及返回罗马途中,哈德良经过耶路撒冷,他或许曾绕行阿埃里亚·卡皮托尼那外围一圈。犹太人对於罗马人的压迫、耶路撒冷的异教化,以及安提诺乌斯的裸体像感到愤怒,他们在犹大山区储存武器,准备发动大规模的叛乱。

  哈德良刚平安踏出耶路撒冷,一名自称以色列王的神秘领袖便发动一场最恐怖的犹太战争。

  西门·巴尔·科克巴:星辰之子

  “起初,罗马人对犹太人完全未加以留意”,然而这次犹太人在一名杰出的指挥官西门·巴尔·科克巴(Simon bar Kochba)的领导下,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科克巴自称是以色列王与星辰之子,与标志耶稣诞生的神秘王者象徵完全一样,《民数记》曾经预言:“有星要出於雅各,有杖要兴於以色列,必打破摩押的四角。”许多人欢呼他为新大卫。“这是弥赛亚王”,受尊敬的拉比阿基巴(Akiba)坚称(在四世纪的《塔木德》中);但不是每个人都同意这种说法。“青草从你的下巴长出来时,”另一名拉比说道,“大卫之子恐怕还没出现呢!”科克巴的本名叫巴尔·科西巴(bar Kosiba):对他深感怀疑的人则用双关语bar Koziba来称呼他,意思是谎言之子。

  科克巴很快就击败罗马总督与他的两个军团。从犹大洞穴里发现西门下的指令,显示他极为严酷又很有能力:“我可以对付得了罗马人”——而他确实做到了。他消灭了一整个军团。“他跪立着接住对方的投射物,然後猛力地扔掷回去,杀死了几个敌军”。他无法容忍不同的声音:“西门·巴尔·科克巴指示耶荷那坦与玛萨巴拉。将你们在特科阿与其他地方的人马全带来我这里,不可迟延。若不遵命令,你们会受到惩罚。”根据当时一个名叫查士丁的基督徒的说法,科克巴是个宗教狂热分子,“如果基督徒不否认耶稣是弥赛亚,他就会重重予以惩罚”。“只要基督徒拒绝协助他对抗罗马人,他就予以杀害”,基督徒优西比乌日後写道:“此人嗜杀无度,而且分明是个盗贼,但他靠着他的名声,把底下的人长成奴仆,并且宣称自己是带来光明之人。”据说他为了测试战士的决心,还要求他们砍下对方的一根手指。

  科克巴以耶路撒冷南方的希律之丘要塞为据点,统治他的以色列国:他的钱币上写着“元年:以色列救赎”。然而,他是否再度到圣殿进行崇拜,并且恢复了献祭的仪式?他的钱币上夸耀地写着“为了耶路撒冷的自由”,而且以圣殿做为纹章,但在耶路撒冷完全没有他的钱币的踪迹。阿庇安写道,哈德良与提多一样,摧毁了耶路撒冷,暗示当地有东西可摧毁,而所向披靡的叛军必然围住了据守城塞的第十军团,而他们如果有机会也必然会去圣殿山祭拜,但我们不知道他们是否曾这麽做。

  哈德良立即赶回犹大,并且把正在不列颠的大将塞维鲁斯(Julius Severus)召回,他徵召七个乃至十二个军团,“他们将毫不留情地打击这群疯狂的犹太人,”卡西乌斯·狄欧写道,他是极少数曾记载这场名不见经传的战争的史家。“他杀死成千上万的男人、女人与孩子,而且依照战争的法律,将土地上的一切权充为奴隶与战利品。”当塞维鲁斯抵达时,他采取了犹太人的战术,“逐步地切割敌军,围困他们,切断他们的粮食供给”,然後再“击溃歼灭他们”。当罗马人逐步逼近时,科克巴以更严格的纪律统御他的部下:“如果你苛待身边的加利利人,”他对一名军官说,“我会给你上脚缭,阿富鲁尔就是个例子!”犹太叛军撤退到犹大的洞穴里,这说明了为什麽洞穴里发现了科克巴的信与看了让人心痛的叛军物品。这些难民与战士尽管已经遗弃他们的家,却还是带了家中的钥匙,做为永远无法回家的安慰,此外还有一些奢侈品——玻璃盘子、收藏在皮箱里的贵重镜子、放置珠宝的木箱、香铲。他们死在洞穴里,这些财物全散置在他们骨骸的旁边。残缺不全的信件记载了短促的灾难信号:“直到最後……他们毫无希望……我在南方的兄弟……他们全死於剑下……”罗马人进逼到耶路撒冷南方六英里处,这里已是科克巴据守的最後一座堡垒贝塔尔(Betar)。科克巴在最後一役中死亡,据说有一条蛇缠绕在他的脖子上。“把他的屍体带来给我”,哈德良说,他很惊讶地看到科克巴的头与蛇。“如果上帝不杀了他,谁能收服得了他?”哈德良或许已经先行返回罗马, 但无论如何,他已决定进行种族灭绝式的报复。

  “几乎没有人活下来,”卡西乌斯·狄欧写道,“五十个哨站与九百八十五个村落全夷为平地。五十八万五千人死於战争,”但因“饥荒、疾病与大火”而死的人远逾此数。有七十五处已知的犹太聚居地完全消失不见。大量的犹太人沦为奴隶,结果在希伯仑的奴隶市场上,他们的价格还比不上一匹马。犹太人仍继续居住在乡野地带,但整个犹大地区再也没能从哈德良的摧残中恢复。哈德良不仅禁止割礼,也禁止犹太人接近阿埃里亚(也就是耶路撒冷),违者一律处死。耶路撒冷就此消失。哈德良把犹大从地图上抹除,并且重新命名为巴勒斯提那(Palaestina),故意以犹太人古代的敌人——非利士人来命名。

  哈德良虽然沉浸在“最高统帅”的欢呼声中,但他并没有举行凯旋式:皇帝在犹大的损失令他身心俱疲。当他向元老院报告时,他已失去往日的自信:“我很好,军队也是。”苦於动脉硬化(从他的塑像上裂开的耳垂可以看出)与水肿的哈德良杀死了所有可能的继承人,就连他九十岁的姊夫也不放过,他的姊夫诅咒他:“愿他求死不能。”这个诅咒成真了:无法解脱的哈德良试图自杀。但没有任何专制帝王像哈德良写下如此机智而发人深省的死亡诗句:

  虚无缥缈、充满魁力的小小魂魄,

  是寄宿在身体的客人与伴侣,

  接下来要出发前往何处呢?

  到阴暗、寒冷、沉郁的地方——

  届时,你什麽玩笑也说不出口了。

  当他终於撒手人寰之时——“在众人的怨恨下”——元老院拒绝将他尊奉为神。犹太文学每次提到哈德良一定会加一句:“愿他的屍骨在地狱发臭腐烂!”哈德良的继承者安敦(Antoninus Pius)稍微减轻对犹太人的迫害,他再次允许割礼,但他的雕像也跟哈德良一样立在圣殿山上,[82] 以强调圣殿绝对不会重建。基督徒——现在已与犹太人完全分离——禁不住额手称庆。基督徒查士丁在写给皇帝安敦的信中表示:“圣所成了诅咒,我们的祖先辱骂的辉煌建筑终於被大火烧了。”遗憾的是,对犹太人来说,往後这个世纪帝国的政局虽趋於平稳,却没有人认为哈德良的政策应该变更。

  阿埃里亚·卡皮托尼那是一个小型的罗马殖民地,人口一万人,没有城墙,城市只有原先的五分之二,从今日的大马士革门延伸到链门,有两个广场,朱庇特神庙位於各各他遗址上,两座浴场,一间戏院,一座宁法埃姆(nymphaeum,环绕在池边的宁芙〔nymph〕雕像群)以及圆形露天剧场,这些建筑全都装饰着柱廊、四面门与雕像,包括第十军团那只未依照犹太教规洁净的大型公猪像。随着犹太人不再成为威胁,顶多只视为小小的刺激,第十军团也被调离耶路撒冷。当皇帝奥理略为前往埃及而经过此地时,“经常对发出恶臭而毫无秩序的犹太人感到厌恶”,他开玩笑地比较犹太人与其他桀惊不驯的部族:“喔,夸第人(Quadi),喔,撒玛利亚人,我终於找到比你们更难驾驭的民族!”耶路撒冷除了神圣,没有任何自然产业——第十军团的离开必定使此地变得更像一滩死水。

  一九三年,罗马帝位和平递嬗的局面因内战爆发而结束,犹太人——他们现在主要居住在加利利与地中海沿岸地区——也开始蠢蠢欲动,他们要不是与地方上的仇敌撒玛利亚人互斗,就是起而支持最终取得帝位的人:塞普提穆斯·塞维鲁斯(Septimus Severus)。这使得反犹太政策得以软化:二○一年,新皇帝与儿子卡拉卡拉造访阿埃里亚,而且似乎曾与犹太领袖犹大·哈纳西(Judah haNasi,Nasi有“王”的意思)见过面。当卡拉卡拉顺利继承帝位时,他把位於戈兰与吕大(Lydda,离耶路撒冷不远)的地产赐给犹大,还给予他裁决宗教争端与决定历法的世袭权力,承认他是犹太人的领袖。

  富有的犹大结合了拉比的学问与贵族的奢华生活於一身,他把宫廷设在加利利,找来哥德人担任自己的贴身侍卫,在此同时也编纂《米什拿》,这是後圣殿时代犹太教的口述传统。由於犹大与皇帝的关系,加上时光的流逝,犹太人终於(在贿赂罗马驻军之後)获准在圣殿山废墟对面的橄榄山与汲沦谷祈祷。犹太人相信,圣灵居住在这些地方。据说犹大为一小群“神圣社群”的犹太人争取到允许,让他们住在耶路撒冷,并且在今日锡安山上的一座犹太会堂里祈祷。尽管如此,塞维鲁斯王朝从未考虑更动哈德良的政策。

  不过,犹太人对耶路撒冷的渴望未尝稍减。在往後的几个世纪里,无论犹太人住在何处,他们每日都会祈祷三次:“上帝保佑,让我们有生之年能看见圣殿重建。”在《米什拿》中,他们编纂了圣殿仪式的一切细节,为它的重建做准备。“一名妇人可以穿戴她所有的饰物,”另一部口述传统编纂品《托瑟塔》(Tosefta)指示说:“但她必须留下一件小东西不戴,以纪念耶路撒冷。”逾越节家宴结束时一定要说:“明年我们耶路撒冷见。”如果他们能接近耶路撒冷,那麽他们会在看到这座已沦为废墟的城市时,举行撕裂衣物的仪式。就连住在远地的犹太人也想埋葬在圣殿附近,这样他们才能在审判日到来之时成为最早复活的人。因此,从这个时期开始,橄榄山逐渐成为犹太人的墓地。

  圣殿一直有获得重建的机会——事实上,过去有这样的机会,而这样的可能性随时可能再度出现。虽然官方仍禁止犹太人进入耶路撒冷,但现在被罗马人视为明显而当前的威胁的,却是基督徒。

  二三五年以降,帝国经历了长达三十年的危机,陷入内外交迫的局面。在东方,新生的波斯帝国取代安息成为罗马人的威胁。在这段危机当中,罗马皇帝指责基督徒是拒绝向神只献祭的无神论者,因此凶残地迫害他们,即使这个时期的基督教与其说是一神教,还不如说它杂揉了各种不同的传统。[83]

  但基督徒同意基本的原则:受耶稣基督拯救之人将获得救赎,死後亦得以复活;他们肯定古犹太教的某些预言,并将其据为己有。基督教的创始人被罗马人当成叛军而予以杀害,但基督徒并不以罗马人为敌,反而仇视犹太人。罗马成为基督徒的圣城:巴勒斯坦绝大多数的基督徒都住在滨海的该撒利亚:耶路撒冷成为“天国之城”,至於实际存在的城市阿埃里亚,则只是耶稣的死亡之地,一个偏僻的小城镇。不过当地的基督徒仍遵守着钉十字架与复活地点的传统,这些地方如今已埋没在哈德良的朱庇特神庙之下, 但这些基督徒仍然匍匐地爬到底部,在里面祈祷,并且在石壁上刻写文字与图画。[84]

  二六〇年,罗马帝国声势掉到了谷底,不仅波斯人掳获了罗马皇帝(他被迫喝下熔金,然後内脏被挖出来,填入稻草),而且整个东方,包括没有城墙的阿埃里亚,都被年轻女子泽诺比雅(Zenobia)建立的短命帕尔米拉帝国占领。但不到十二年的时间,罗马又收复了东方。三世纪末,皇帝戴克里先重振罗马威望,并且恢复对旧神只的崇拜。但基督徒却阻挠这项恢复。二九九年,戴克里先在叙利亚的阅兵典礼中向众神献祭,此时有些基督徒士兵做了十字架的标示,异教预言者宣称此举使预言无法应验。 当戴克里先的宫殿遭焚毁时,他认为祸首是基督徒,於是对他们进行残酷的迫害。许多基督徒殉难,书籍遭到焚烧,教堂也受到破坏。

  当戴克里先於三〇五年退位时,他把帝国一分为二。加勒里乌斯(Galerius)担任东罗马帝国的新皇帝,他以斧头、火烤与肢解之刑加强对基督徒的屠杀。西罗马帝国皇帝则是康斯坦提乌斯·克罗鲁斯(Constantius Chloms),他是一名体格健壮的伊利里亚军人,在约克被拥立为帝。不过此时康斯坦提乌斯已有病在身,才登基不久便离开人世。三○六年七月,不列颠军团拥立康斯坦提乌斯的儿子君士坦丁为帝。他花了十五年的时间先征服西方,再征服东方,与大卫王一样,君士坦丁的一项决定将改变世界历史与耶路撒冷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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