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勒斯坦恐怖组织哈马斯突袭以色列后，双方的交战已将近一周，死伤惨重。在过去几天，中国官方并未站在国际主流舆论的一方谴责哈马斯。那么，中国的模糊态度是基于什么样的考量呢？
“哈马斯透过直播让世界看到他们侵犯人权的暴行，他们将人的四肢砍断、像屠杀动物一样地射杀人民、用步枪猎捕躲藏的民众，挨家挨户地杀害婴儿、小孩及家庭。但中国却想在冲突中将自己塑造成中立角色，这是错误的，这是可耻的，这是道德败坏的。”长期关注中国与中东关系的以色列学者、以色列国家安全研究所研究员（The Institute for National Security Studies）陶文亚（Tuvia Gering）既悲伤又语带疲惫地告诉记者。
记者当时的采访时间是以色列凌晨3点，陶文亚正在战区协助军方作战。他表示，他的观点仅是一位中以关系学者的个人立场，而并不代表以色列政府。
国际社会普遍担忧，哈以冲突持续升级将造成当地进一步的人道灾难。
不愿意谴责哈马斯的中国政府
不过针对当前哈以冲突，中国政府并未对哈马斯无预警的攻击行动发表直接的谴责。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周五在例行记者会上表示：“（外长王毅指出，）中方对巴以紧张局势加剧，造成大量平民伤亡深感痛心。我们反对伤害平民的行为……，巴勒斯坦问题是中东问题的核心，症结在于一直没有还巴勒斯坦人民一个公道。……中方在巴勒斯坦问题上没有私利，始终站在和平一边，站在公平正义一边。”
巴勒斯坦恐怖组织哈马斯突袭以色列后，双方的交战已将近一周，死伤惨重。 美联社资料图片
对于中国模糊的表态，以色列外交部10月13日在与中国中东问题特使通话时表示，以方对中国的态度感到“非常失望”，并希望中国对于哈马斯攻击及绑架平民的恐怖行为做出更明确的谴责。以色列驻北京大使馆高级官员尤瓦尔·瓦克斯（Yuval Waks）日前也表示，以色列将中国视为朋友，希望中国能够更强烈地谴责哈马斯。
陶文亚就此分析表示，中国不愿意谴责哈马斯，是因为在美、中大国竞争的背景下，中国长期站在巴勒斯坦的一方：“历史上，中国长久支持巴勒斯坦。因为在美国支持以色列的背景下，中国将自己视为平衡美国影响力的势力。中国在国际舞台不断为巴勒斯坦声援，每个月，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张军都会谈到巴勒斯坦人在与以色列对抗中如何的受苦受难。但是，对于以色列遭受巴勒斯坦的恐怖攻击，中国从来没有表达过同情。”
华盛顿智库哈德逊研究所（Hudson Institute）中东和平与安全中心研究员辛尼卜（Zineb Riboua）则认为，中国是不愿意因为谴责哈马斯而破坏和伊朗的关系：“哈马斯接收了伊朗庞大的支援，所以对北京而言，反对哈马斯就是反对伊朗。所以就算中国想要谴责哈马斯，它也没办法这么做。……而且，对北京而言，伊朗藉由哈以战争扩张，是符合中国利益的事。”
巴勒斯坦目前处于分裂状态，哈马斯是统治加沙地区的自治政府，与控制约旦河西岸的法塔赫（Fatah）分治。不同于法塔赫强调温和谈判，并承认以色列国，哈马斯以从事暴力武装的手段企图消灭以色列，它也因此被英国、美国、欧盟等视为恐怖组织。外界普遍认为，哈马斯长期获得伊朗政府的经济及军事援助。
不合时宜的“两国方案”
与此同时，中国不断呼吁巴勒斯坦和以色列应就“两国方案”进行协商，并认为”两国方案”是推动和平进程的唯一办法。中国外交部长王毅在周五与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博雷利（Josep Borrell）会晤时便重申，解决巴以冲突的正确方法是推进“两国方案”，因此双方应尽速重启和谈。同时王毅还强调，“联合国应该在解决巴勒斯坦问题上扮演它的角色”。
2023年10月13日，中国外交部长王毅在北京钓鱼台国宾馆出席中欧高级别战略对话。（法新社）
汪文斌在中国外交部周四举行的例行记者会上，也多次提到这项方案。他说：“打破巴以冲突循环往复的关键在于回到‘两国方案’的基础上，恢复和谈，建立独立的巴勒斯坦国，实现巴以和平共处。”
所谓的“两国方案”指的是支持巴勒斯坦独立建国，在两方划分清楚领土后，推动以色列国与巴勒斯坦国和平共处。长期以来，美国政府也对“两国方案”表达支持。不过，对以色列而言，中国在当前不断敦促交战双方就“两国方案”进行讨论并不切实际。
尤瓦尔·瓦克斯此前强调：“当人们在街头被谋杀、被屠戮时，这不是提出‘两国方案’的时刻。”
对此，辛尼卜分析表示，中国不断强调“两国方案”的目的是想同时讨好以色列及巴勒斯坦双方，但是现在讨论这个议题并不现实：“这（两国方案）不是今天可以办得到的事。（在哈马斯实施残忍暴行时），讨论两国方案不符合以色列的利益。哈马斯对以色列而言是个国家威胁，像是在今天（10月10日），哈马斯就将40个婴儿人首分离。”
陶文亚也表达了近似的看法。他说：“中国学者不断强调‘两国方案’，这充其量只显示了中国与现实发生的残酷暴行是如何脱离。”
在南方急救人员提供的这张视频中，2023年10月7日，以色列南部雷伊姆基布兹的 Tribe of Nova Trance 音乐节上，一名手持武器的男子在哈马斯武装分子的袭击中劫持一辆汽车旁边的男子。 （South First Responders via AP）
北京以台海战争为考量拟定中东政策
今年3月，中国在沙特阿拉伯与伊朗之间斡旋，协助两国恢复了外交关系。外界关注，中国不断在海湾地区拓展自己的能见度，但又不愿在哈以冲突中明显站边或得罪任何一方，那么中国究竟在中东地区谋求怎样的利益呢？
陶文亚就此指出，除了有确保能源进口稳定、巩固“一带一路”投资等经济考量外，北京不断在中东政治中拓展能见度也与美中竞争升级有关。
陶文亚说：“中国分析人士常常认为，美国可能会切断中国的能源供给。在川普与拜登上任后，这种疑虑持续加剧。他们认为，美国会对地区国家施压，迫使各国与中国经济脱钩、遏止中国发展。对习近平而言，这是无法接受的。所以中国才试图在传统能源、安全以外的众多领域，对中东地缘政治有更加介入。”
陶文亚还指出，对中国而言，全球南方国家是为其提供支持的重要成员，而中东地区又在南方国家中占据了很重要的一块，所以介入中东局势对中国而言相当重要。
辛尼卜也从美中竞争的角度分析指出，中国目前试图抓住“美国从中东地区撤出、改将重心放在印太地区”的机会，在中东地区创造一个“反美同盟”：“中国的利益是打造一个‘反对美国’的中东，尽可能地削弱美国及其盟友在中东的影响力。这也是为什么中国与伊朗的关系密切，它们的共同目标都是将美国排除在中东之外。”
辛尼卜与陶文亚在采访中都谈到，中国担心如果台湾海峡爆发战争，美国可能会寻求中东国家切断对中国的石油出口。因此，北京当局试图快速与海湾国家增进关系，以确保这些国家不会在战时听从美国的指挥。
支持哈马斯恐怖袭击的中国舆论
另一方面，当国际社会共同谴责哈马斯的暴行时，中国网络舆论的风向似乎大不相同。有不少网民在以色列驻华使馆的X（原推特）网页下留言，“支持巴勒斯坦重拾失土，正义必胜”；“犹太人每天都在屠杀巴勒斯坦人，加油哈马斯，为你的家人和国家复仇”。也有网民在哈以冲突相关的讨论跟帖中表示，“过去数十年，以方屠杀巴方平民你怎么看”；“这波我们攻以色列，上一波攻乌克兰。谁跟西方关系近，咱们就拿原子弹炸他们。”
一位在美国攻读国际关系的中国留学生Angela说，在她的朋友圈中，多数有国际政治常识的中国人都在谴责哈马斯针对平民的突袭，但是在社交媒体上，的确许多中国网民在支持哈马斯：“可能一部分的人觉得以色列受到很多美国的支持，所以自然把以色列归类在美方阵营里。因此对于地缘政治、中东议题不够了解的人，可能会盲目地往哈马斯站边，甚至有些人在此之前连巴基斯坦和巴勒斯坦都搞不清楚。”
在美联社获得的这张视频中，阿维纳坦·奥尔 (Avinatan Or)（左二）和他的伴侣诺亚·阿加玛尼 (Noa Argamani) （未在图片中）于 2023 年 10 月 7 日被哈马斯激进组织成员劫为人质。（AP Photo）
基于人身安全原因，Angela不愿意公开自己的声音或身份信息。
对此，陶文亚表示，尽管有中国民众声援以色列，但的确也有很多网民支持哈马斯的恐怖主义。他认为，中国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因为民间舆论受了官方叙事的影响：“在美中的紧张关系下，以色列传统上被视为‘美国的小弟弟’，对中国而言，以色列是美国在中东的前哨站，为了西方的利益服务。因为中国官方长期以来支持巴勒斯坦政府，中国官媒以及在中国的中东学者都会照共产党的偏好说话。”
陶文亚补充谈道：“中国充斥着错误的’道德平等’看法，他们认为哈马斯跟以色列的行为是一样的。但事实是，这是对平民无端的恐怖攻击，跟伊斯兰国（ISIS）一样。……多年来，中国领导人不断地说‘正义与公平会在巴勒斯坦的一方’，因为巴勒斯坦是弱势的一方，在军事上无法跟以色列匹敌。从南方国家、身份政治、去殖民化的角度来看，（对中国而言）弱势者好像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不论他们的行为多么应该被谴责。”
若台海战争爆发 美军能否顾及三方战场？
2023年国际局势持续动荡，除了哈以冲突外，俄乌战争更是已经交火了一年多。外界关注，美国会不会基于哈以冲突将战略重心重新调回中东地区？除此之外，随着台湾即将在2024年举办总统大选，台海发生冲突的可能性也在增大。
针对有关台海局势如果在不久也陷入危机，美国的军事资源是否能够同时应对的问题，华盛顿智库威尔逊中心（Wilson Center）瓦赫巴战略竞争研究所所长马克·肯尼迪（Mark Kennedy）表示，哈以冲突会使美国对以色列提供军事资源，但是整体而言，这并不会影响美国对于印太地区的关注：“在与以色列相关的过往冲突中，美国是关键的物资援助者，但从没有直接介入战争。所以，美国对于东亚的重点关注，以及投入东亚的军事资源，并不会被分散。”
肯尼迪说：“美国近期将一艘航空母舰移至以色列外海，它的目的是警告伊朗及俄罗斯不要介入战争，但这艘航空母舰本来就一直在中东地区。美国在中东及东亚都有战略部署，哈以冲突不会打破美国现在重点关注东亚地区的平衡。”
华盛顿智库全球台湾研究中心（GTI）副主任郑哲轩（John Dotson）也表达了近似的看法：“现在有一些美国军事资源，主要是海军资源，被移至中东。这主要是为了吓阻，特别是吓阻伊朗不要在中东激起更多冲突。所以你可以看到更多美国海军出现在阿拉伯海湾，但是，我不认为美国会采取实际的军事行动。因此我认为，美国在印太地区的资源依旧充足。”
美国国防部负责印太安全事务的首席助理国防部长杰迪迪亚·罗亚尔（Jedidiah Royal）日前向记者表示：“透过战略部署及资源管理，我非常有信心美国可以应对所有的危机。美国花了非常多的努力确保我们对所有的情况都有所准备。如果美国介入战争，我相信我们会取得胜利。”
“无关紧要”的中国立场
针对中国政府当前对于哈以冲突的模糊态度，陶文亚在采访的最后表示：“我想强调，中国现在（的立场）在这场冲突中非常不重要，没有人在乎中国怎么看待这件事。除了我，因为我是研究中国的学者。……中国驻以色列大使到现在都还没发声，在去年以色列受到恐怖袭击时，他的反应也是一样，除了提醒在以色列的中国民众要小心之外，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往最正面的角度去想，这（中国的行为）可能是基于冷血的地缘政治考量，往最糟的角度去看，这就是道德败坏。”
为了应对以色列的恐怖袭击，陶文亚目前加入以色列国防军并担任上校职位。他告诉记者，他的哥哥及许多家人目前也都加入了以色列的后备军队伍：“无论有没有参军，所有的人都在尽可能的帮忙，我们需要捍卫我们的家园。目前，以色列一半的领土都在面临导弹侵袭。"
